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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兩封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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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遠侯府的人這一晚註定被這個消息弄得徹夜無眠。

鐘晏今日一整日都在朝中與人爭鋒相對。當年太祖在邊疆設置永平、延平、安平、懷平四大軍府震懾四方蠻夷, 由溫、朱、閔、袁四位大將任軍府元帥,可惜太祖命短, 看到了府兵的弊端卻沒能來得及演一出杯酒釋兵權便駕崩歸天,叫溫、朱、閔、袁四家族發展至今,尾大不掉。

明康帝幹了五十年皇帝,多年來一直想要將邊疆重鎮由府兵制改為衛所制都沒能成功。倒不是明康帝平庸無為,只是大夏東南西北都有蠻夷作亂,四家族在邊疆已經形成了一番勢力,若有不慎便會被一旁虎視眈眈的蠻荒小國咬下一塊肉來。

尤其是延平侯朱尚鈞,仗著六個兒子有四個都在西北, 俱是英勇非凡, 多年來就是不願同意讓皇上在軍府中增設衛所指揮司,另有閔國公、袁國公等也是態度暧昧,只有一個永平伯溫子賢是他們這邊的人, 皇上對朱尚鈞恨得不行,只是礙於與回紇戰事不斷,才一直忍氣吞聲。

但回頭對著他就是奔騰不住的怒罵, 將在朱尚鈞身上受的氣都發洩在他身上, 鐘晏一忍再忍, 忍到了回府, 老太太卻又給他出了一個難題。

四房分居?

他呵呵笑著,老太太從來就沒有為他著想過。溫家大姑娘剛嫁過來就要別府另居, 溫子賢那小子本就夾在他和朱尚鈞之間搖搖擺擺, 這次更是讓他找著了借口可以兩不得罪。若是今年年底不能將衛所的事情確定下來, 他那個皇帝表哥必定又會犯病了。

到時候又是一場腥風血雨。

寧遠侯府的勢力都在中央軍中,離皇帝最近,也最容易被波瀾殃及。

鐘晏一聽說了這個消息就馬不停蹄到了萬壽堂,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卻跟他說老太太已經睡下了,鐘晏沈著面色:“我在正堂中等著老太太,老太太什麽時候醒,我便等到什麽時候。”

大丫鬟容暇對著侯爺嚴肅的面色,也有些發怵,但想著萬嬤嬤臨走前的囑咐,還是強撐著道:“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好,侯爺有些什麽話還是等到明日再說——”

未及說完,就被鐘晏眼中的寒意給嚇退了,這時,內室突然傳來一聲咳嗽:“容暇,進來。”容暇聽見老太太的召喚如獲大赦,忙不疊就進去了。

老太太許是真的不舒坦,臉上的蒼白憔悴在黯淡的燭火中都瞧得一清二楚。在這熱浪翻滾的夏夜,她卻仍披著一件石青色繡烏金的薄披風,饒是鐘晏氣悶而來,都被她這心力交瘁的模樣給嚇到了。

畢竟是自己的親娘,鐘晏一反應過來就要當場呵斥丫鬟婆子伺候不周,老太太卻靜靜道:“不關旁人的事,是我不想興師動眾。”

鐘晏略一想就知道老太太用意為何,忍了一忍,還是道:“老太太真是全然無私,愛護子孫。”

老太太卻不接他這個話,只是道:“我知道你今夜過來為了什麽,在涵哥兒成親前,我就有了四房分居的想法,老二,人心都是肉做的,以前的事誰是誰非都說不清了,現下就讓他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吧。”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。

當初鐘晏一和她提起要為鐘涵聘永平伯府大姑娘為妻,她的心就提起來了。只是瞧著這樁婚事四角俱全,她實在難以割舍,才按著鐘晏的意思去辦了。

鐘涵的婚事一直在她心頭上放著。自己的孫子在她眼中自然什麽都好,可鐘涵是沒能繼承爵位的侯府嫡長孫,走的還是與寒門爭輝的科舉仕途,家族全然幫不上忙,大夏頂級的貴族人家是絕不會許嫁嫡女的。老太太又看不慣書香世家那股子酸腐氣,若是鐘晏不提,她先前也不敢想鐘涵能得這麽一門好親。

她不管鐘晏心中有什麽算計,一塊好肉擺在眼前,不吃才是王八蛋。這幾日看下來,伯府姑娘的教養確實不錯。就是如此,她才不能讓外頭的腌臟爭鬥牽連到這對小夫妻身上。

鐘晏淡淡道:“老太太,您的子孫不止是涵哥兒一個人。您是整個鐘家的長輩,寧遠侯府隨太祖起事發家,至今家業不到百年,我日夜殫精竭慮就是為著使家族能綿延不斷。可光靠我一個人的努力是不夠的,若是父親還在世,他絕不會在現下作出與您一樣的決定。”

老太太非常平靜:“若是你父親還在世,你以為你還能得了這個爵位?”她過逝的夫婿,可是嫡長一脈的忠實擁蹙。

老太太和鐘晏從沒有正面討論過爵位的事情,這會兒冷不丁被親娘這麽一噎,鐘晏面上十分難看:“封爵聖旨是皇上下的,寧遠侯府的虎符是您親自給我的,若是旁人有異議,大可以直接上奏公開質疑,我絕不阻攔。可是一家人總要互相照看,因為我辦事不力,小妹最近在宮中沒少被皇上私下訓斥,小妹可是您親生的女兒,三皇子也是您的親外孫。比起涵哥兒在府中萬事不理,他們那才叫處境艱難。”

鐘晏都說到這份上了,老太太仍舊道:“三皇子是龍子鳳孫,輪不到別人去可憐。我意已定,你不用再說了。”

鐘晏沒想到搬出小妹都勸不動老太太,帶著滿身的怒火回轉了世安院。

寧氏帶著下人迎了上來,皺著眉頭就要跟他細訴四房分居的事情,鐘晏卻不由分說,將忍到極致的一腔怒意全部噴洩出來,破口大罵:“還能怎麽說?父母在不分家。老太太還在上頭坐著,你就想著其他人都搬出府的事情?你親自去跟其他幾房說這件事,府中地方不少,讓他們不用著急搬走。尤其是正義堂,你怎麽照看的?下人都死絕了,要用那麽一個禍頭秧子?”吐沫星子幾乎噴到寧氏臉上去。

想起溫含章在他面前那番侃侃而談,鐘晏更是沒忍住脾氣,劈頭劈腦便是一番訓斥:“你嫁過來二十餘年沒有任何作為,不僅將府中鬧得雞飛狗跳,還縱容下人欺上瞞下貪腐財物。明日你就將家事全部交給兒媳婦,看著人家大家小姐是怎麽主持中饋理家辦事的。不要再拿捏著你那套沒有體統的鄉下手段,活該被人罵你上不了臺面!”

院中的下人個個低著腦袋,不敢聽不敢看。

寧氏總歸是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,早年間的那點爆竹脾氣收了不少,瞧著鐘晏像在老太太那邊吃了釘子的模樣,強忍了下來,只是隔日就對外宣告病下了,按照鐘晏說的,把家事都交給了旬氏,將他的托付也一並說了,旬氏不知根底,以為鐘晏只是對著府中的兄弟心中不舍,也就沒有狠勸他們留下。

同樣的一個夜晚,對比起世安院的火花四濺,正義堂卻顯得溫馨非常。

溫含章將匣子裏的東西全部清點了出來,才知道老太太究竟給了他們多少庇護。這裏頭除了一處臨近皇城的地契外,只有兩份信。溫含章瞧著是這般私人的東西,就想避開不看。誰知道鐘涵卻全然不在乎,擁著她在懷中,將信打開。

第一份是當年公爹身死前寫給老太太的信件。信中鐘涵父親語氣親近愉悅,提及自己突然起興與友人出游沒有告知府中十分抱歉,又說自己大概三四日後便會回轉,叫老太太毋需擔心,還問了自己的妻兒安好,說是回來會給大家夥帶禮物。

從信上可以看得出來,當年鐘涵父親和老太太的感情必定極好。泛黃的信紙上邊緣部分泛著毛邊和脆軟,想是經常被人拿出來細看才會如此。

另外一份信,溫含章只是看了幾眼,就對鐘涵道:“明日你休沐,咱們一起去向老太太請安吧。”

這份信中,老太太用充滿感情的口吻道,旁人不知道他們祖孫的感情,覺得鐘涵年少淘氣必是不孝,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,子嘉從來就是面冷心善,最容易招小人報覆,她便是防著心愛的孫子日後被人誣告受了委屈,才會留下這份信證明他的清白。

信中另外附了一張小紙條,讓鐘涵不必在意上頭說的,她只是為著對他父親有個交代才如此作為。

真是個傲嬌的老太太。溫含章心中感嘆。

溫含章說完之後,許久沒聽到鐘涵的回聲,疑惑地轉過身,卻看到鐘涵表情有些楞怔,渾身籠罩著一種讓她看不出的幽深情緒。溫含章很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,再恨老太太當年的無作為使得爵位旁落,此時對著血親的拳拳愛護之意,都只有心緒覆雜的。

鐘涵默了片刻,道:“我是長房嫡孫,若是我想奉老太太出府同居,禮法上應該是行得通的。”

溫含章搖著腦袋:“不一定,要看老太太怎麽想,二叔是個很要面子的人,他一定會跟你爭的。”

鐘涵看著她,表情像化開一般,笑道:“都要出府了還要帶著長輩,從此以後做些什麽頭上都有一座大山壓著,你不怪我麽?”

溫含章被他讚嘆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,臉紅道:“我從來沒說過我不願意和長輩一起住啊!”老太太雖然看起來冷漠了些,但性子明理豁達,這類老人一般都不太愛管小輩的事情,不會不好相處。

鐘涵握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,突然得意道:“以後我們搬了出去,你這樣的性子,秦思行必定願意你和他娘子多處著。”

剛才兩人分手前,秦思行還在和他抱怨家裏的母老虎最近和他親娘安樂長公主杠上了,兩人針尖對麥芒,誰都互不相讓。瞧他娶的媳婦多好,溫柔細致,心地淳厚,秦思行還笑他是個粑耳朵,事情剛談完就急著趕著回家陪妻子用膳,若是他知道溫含章不過進門幾日就能得了老太太的真心相待,眼珠子肯定都會瞪圓了。

溫含章知道秦思行是鐘涵的表哥,便跟著問了幾句秦思行的情況,兩人說說笑笑,鐘涵說了好幾件他和秦思行相處的樂事,剛才的兩份信似乎都被拋在腦後。溫含章有些感覺到鐘涵心中對老太太的冰霜在漸漸融化,這樣挺好的,對著血親封閉心靈冷漠相待是一件兩敗俱傷的事情,她既已經嫁了鐘涵,就希望他能時刻開懷。

晚膳之後,鐘涵和溫含章說他要去書房處理公事。背過了溫含章,他的神情卻有一抹陰霾揮之不散。

溫含章帶來的這兩份信件,他夢中從未見過。

老太太,便是在今年秋季過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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